“不用了。我们本来就是来投傅老榕的。”叶汉故意把话说清楚,免得琼枝乱传话,误了自己的大事。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琼枝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,她已经看出叶汉企图脚踩两只船。为了把叶汉逼到傅老榕门下,她干脆说道,“我们这边肯定不会要人。虽然说莫秀英有陈济棠支持,可陈济棠当道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,莫秀英有意回广州做,这间赌场迟早还是傅老榕的。我劝你们还是一心一意到傅老榕手下做吧,做人做事都要有眼光。”
走出“深圳大饭店”,叶汉朝后面连啐几口唾沫,骂道:
“碰见了鬼!男子汉大丈夫,竟送上门给一个臭女人教训一顿!”
狗仔却说:“我看她也没有恶意。从她说话,我猜傅老榕跟她肯定有一手。”
“说得那么明白,还用你猜!”说着又朝地上啐了一口。
“要是她把我们今天的行动跟傅老榕说了,那我们可就真叫做无事生非啦!”狗仔说完又补一句,“真不该来见什么莫老板!”
叶汉白了狗仔一眼,满肚子窝着火,但却没说什么。
二人回到住处,各自蒙头大睡。
又等了三天,简坤来了,说傅老榕要见他们。
“他来还是我们去?”叶汉没好气地说。
简坤笑道:“请别见怪,傅老板说了,本来他是应该亲自上门来的 ,只是这几天坐车坐累了,还是请二位上他那儿去吧!”
这是一个夜晚,简坤用一支手电照路,引叶汉和狗仔去见傅老榕。
“又生公司”的赌场比莫秀英的“深圳大饭店”更加富丽堂皇,整幢大厦正面,横竖三道墙线,全都挂满了红灯笼,赌客进入大厅的走道两旁也挂着红灯笼。在夜色中望去,的确气派非凡。这种景象在澳门是见不到的。
傅老榕的房间在第四层。他经常在广州、香港、澳门等地跑动,住在深圳的日子不多。第四层的一个豪华套间,就像是他的“行宫”。
如同走进一个军事首脑机关,每一道楼梯口都站着保镖,第四层楼口竟然有8名大汉,腰头均挎着短枪,楼道上也有几个,靠墙肃立着,一动不动。
傅老榕给那次绑票吓怕了!叶汉在心里想道。
来到过道顶头,简坤轻轻推开一扇门,作了一个手势,低声说:“二位请进!”
叶汉和狗仔走进去,在沙发上坐下。
简坤没有进房,出去之后把门带上了。
这是套房中的一个小会客厅。叶汉注意到有三扇门通向这里,其中有一间是卧室,他估计傅老榕在卧室里。
客厅装饰得既华贵又简洁,光线柔和,因为是隔音门,所以显得非常肃静。久坐在那里,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情不自禁中,叶汉渐渐感到有点紧张。他很不满意自己有这种心情,因此故意咳嗽,身子在沙发里蹭来蹭去,企图弄出一些响声。
大约等了半个钟头,傅老榕还没出来。
狗仔说:“他这是杀我们的威风!”
“呸!”叶汉朝地毯上吐了一口痰。看看又觉得太扎眼,于是用脚把痰蹭干净。
叶汉耐着性子,转动脑袋到处张望。他看见有一面墙上装了一个玻璃橱窗,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手枪。叶汉以前听人家说过,傅老榕特别喜爱玩枪,据说在他的办公桌上都架着一挺机枪,跟他谈话时,人们都不敢坐在他的正对面。但是,这样做表面上看很威风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,傅老榕内心充满了恐惧。
大约又等了半个钟头。叶汉熬得五心烦躁,认为傅老榕太不像话了,正想叫喊什么,卧室门开了一条缝,随后慢慢打开,轻盈地走出一个人来。
但不是傅老榕,而是一个年轻女人。
这女人朝他们二人笑着,样子非常迷人。
叶汉一眼就认出她了。这女人不是别人,就是前几天在“深圳大饭店”见过的琼枝。
居然在这里见面了。叶汉和狗仔都没有估计错。
鬼知道她跟傅老榕讲了些什么呢!让她在这种场合出现,一定是傅老榕有意安排的。
这表明琼枝什么话都对傅老榕说了,而傅老榕故意在叶汉面前公开他和琼枝的关系。
琼枝微笑着,低头穿过小会客厅,然后开门出去了。门重新从外面关上。
这时卧室里踱出一个40来岁的男人,身材魁梧,脸膛饱满,戴着一副金边圆眼镜,他嘴里歪叼着一根雪茄,神情庄重,显得威仪十足。
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傅老榕。
叶汉和狗仔同时站了起来。但刚一起身,叶汉就在心里直骂自己混蛋。在此之前,叶汉曾打定主意,傅老榕露面时决不起身。但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。
傅老榕没有正眼望他们,两个指头掸烟灰似的朝下点了几下,示意他们坐下。然后在他们斜对面的一张特大沙发上落座。
傅老榕像是一直在思考什么问题,这时仍然专注地凝视着在头顶上散开的烟雾。
“叶汉是哪一位?”傅老榕忽然说话了。
停了片刻,叶汉回答说:“是我。”紧接着他也不服似地反问,“你就是傅老榕吧?”
叶汉没有称“老板”,而是直呼其名,这使傅老榕有些吃惊,心里很不舒服,但他城府极深,从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。
傅老榕挪动身体,正对着叶汉,慢声慢气地说: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澳门呢?”
叶汉心里格登往下一沉,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与狗仔二人面面相觑。
傅老榕说:“我这边情况有些变化,骰宝不打算搞了。可能你们也有所准备吧!”没等傅老榕把话说完,叶汉便站起来嚷道:“你说什么?骰宝不打算搞了?不搞简坤把我请来干什么?你有没有搞错!说得好轻松,我们有准备,我们有个屁准备!”
狗仔也在旁边说:“简坤跑去把我们挖来,卢九好生气的,你叫我们回去,我们好意思回去吗?傅老板,你可不能这么不负责啊!”
傅老榕等二人把话说完,停了一会儿,叹息一声,问道:“你们现在有没有地方好去呢?”
狗仔抢着说:“没有啊,傅老板!”
傅老榕说:“这么说来,骰宝我是不开也得开了。唉!我实在是不能开骰宝台啊!”
“骰宝赚钱凶,为什么不能开?”叶汉说。
傅老榕解释说:“你们不是看过莫老板的赌场吗,我们曾有约定,她开骰宝我就不能再开了。”
叶汉急嚷:“那叫我们来干什么?”
“原以为能跟莫老板谈妥,谁知道莫老板答应了,可是她背后的大老板不答应。”
傅老榕说的“大老板”是指陈济棠。
叶汉和狗仔都感到无话可说了。
其实傅老榕完全是胡说八道,目的只有一个,让叶汉二人感到山穷水尽,然后降低身价,任其摆布。这是傅老榕的治人之道。
傅老榕见火候已差不多到了,于是说道:“既然这样,你们还是留下,把骰宝搞起来。至于莫老板那边,无非破费一点钱财就是。行了,就这样,你们可以走啦!”
狗仔满怀感激地站了起来,可叶汉还眼巴巴地坐着不动。
“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傅老榕问叶汉。
“薪水还没谈呢!”叶汉感到不可思议。
傅老榕问:“简坤是怎么跟你们说的?”
叶汉说:“吃住全包,月薪600元。”
“这个简坤,简直是胡来!”傅老榕骂完,对叶汉说,“那是不可能的,我只能出400,其他条件不变。如果不满意,我也就爱莫能助了!”
还能说什么呢?虽然憋着满肚子气,可是没有别的去处,叶汉和狗仔只好答应下来。
“如果生意好,就再加吧!”傅老榕最后补充说。
傅老榕略施手腕,不仅把叶汉从澳门挖了过来,而且把叶汉的薪水压到了最低限度。
第三天,叶汉便开始上班了。他干得很卖劲,这主要是他对赌博具有特殊的兴趣,明明庄家赢钱跟他没有太大关系,但是看见赌客输掉大堆大堆的筹码,他就浑身亢奋,激动不已,“开!五、六、一。十二点开大!”“三、三、三。哈!全骰!庄家统吃!”叶汉那全身心的投入,的确很能感染赌客。庄家连输的时候他会冒汗,说话声音也小多了。加上叶汉那张嘴是无遮无挡的,赢的时候哈哈大笑,输的时候什么脏话丑话都骂得出口。赌客竟然都很喜欢他这种脾气,因此,同一个楼面上三张骰宝台,数叶汉这张生意最旺。
时间就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。
1936年4月,陈济棠和李宗仁联合倒蒋,但敌不过蒋介石的金钱炮弹,终于失败。国民党南京中央政权控制了广东,从而结束了长期以来广东的半独立状态。
随着陈济棠的倒台,其小老婆莫秀英便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持,于是从深圳抽身回广州,在广州市荔湾冲西岸开办了一家非公开的俱乐部,人称“文武赌场”,主要是供官僚政客、富贵人家以赌博为媒介,进行卖官鬻爵、行贿论价的活动。
这时莫秀英的“文武赌场”分设“文德”、“武功”、“内教”三个部门,分别接待不同类别不同层次的赌客,各部门之间相互不来往。
“文德”部是为招待文职官员及文人学者而设,备有围棋、象棋、麻将、升官图等四种赌具。莫秀英每晚都会到这部门巡视片刻,但极少与客人交谈。客人有所请求或接洽,均由该部门主持人转达,莫秀英有所表示后,也由主持人下传。通常到这来的人都是有明确目的的,赌钱只在其次。
“武功”部是一个大规模的赌场,各种赌博方式都有,主要是接待豪商巨贾、显贵子弟和宠妾,该部侍者如云,随叫随到。
“内教”部专为妇女而设,进出者都是高级官眷、富商妾侍、殷实孀妇等。该部只设麻将赌博一种。部门负责人和侍者全由女性充当。
日军占领广州之后,“文武赌场”的建筑全部被毁坏。
莫秀英离开深圳之后,原“深圳大饭店”赌场由傅老榕收购,成为他的“又生公司”的分赌场,由与傅老榕保持特殊关系的女人琼枝负责经营。
陈济棠的倒台,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。莫秀英退回广州后,长期以来与陈济棠“唇齿相依”的霍芝庭,深感在内地发展已无希望,于是也逃往香港去了。
据说,霍芝庭在深圳“又生公司”的股份全数被傅老榕购入。这么一来,深圳赌业便完全掌握在傅老榕一人手中。
在一个时期内,傅老榕可说是赚得盘满钵满,其“又生公司”的势头,毫不亚于澳门卢九的“豪兴公司”。
当时,这两家公司的客源,主要都是来自香港。而从地理条件上看,深圳与香港是陆上交通,坐车只需要一个来小时,而澳门与香港是水上交通,虽然“豪兴公司”从奥地利购得一艘旧军舰,改装成客轮,使港、澳两地航程所需时间较以前大为缩短,但仍需要两个半小时,不光时间长,而且水上交通也多有不便。此外,深圳还可以吸引内地的不少赌客。两相比较,便可看出傅老榕大发赌财是毫不奇怪的。然而,傅老榕的好景不长。这是政局发生了变化。“政局不稳”,就赌业而言,恐怕这是深圳不如澳门的地方。
1936年7月,国民党南京政府控制了广东。同年8月中旬,蒋介石飞抵广州,逗留了一个半月之久,这是他统率北伐军离开广东后从未有过的情况。经过蒋介石的周密安排,广东省、市政府及党部的领导班子搭成了。8月17日,党、政、军长官举行就职仪式,蒋介石亲自出席并作了训词,其中的第二点专谈“严格禁绝烟赌”。
以下是蒋介石的原话:
“我们竭全力来禁绝烟赌,烟赌是革命政治上一个必须去掉的污点,广东今日还有烟馆赌馆存在,真是本党的耻辱。中央已抱定最大决心,不管财政困难情形如何,决不在这种害国害民的恶习上谋一文税收,一定要严格地禁绝。因为烟赌不除,不但危害社会,弄得萎靡游惰败德丧身,而且军风纪也没法整顿。所以,今后无论政治上的专员,或者军区官吏之考成,一定要视其禁绝烟赌是否切实彻底,为惩奖之标准。社会上也均应视为大敌,努力铲除。党政军全体一致应以此为大事,要知吾人今日即不能为民兴利,亦须消极地为民除害。”
1936年8月26日,广东省成立了禁赌委员会,省主席黄慕松任委员长,三路军总司令陈诚、四路军总司令余汉谋为副委员长,民政厅长王应榆、财政厅长宋子良、省党部特派员曾养甫、高等法院院长史延程等为委员。禁赌委员会宣布于1936年9月1日禁绝赌博。
这次禁赌运动表面上搞得轰轰烈烈,但实际收效不大。
1937年春天,傅老榕的深圳“又生公司”仍然在大张旗鼓地经营赌业。这可以看出傅老榕的神通何其广大。
但是维持这种场面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。傅老榕深感长此以往,必将入不敷出。于是经过积极活动,他把目光瞄准了澳门赌场。
恰好这年“豪兴公司”在澳门的赌博专营合约到期,傅老榕抓住了这个机会,暗中和另一位财大势大的人物加紧谋划,决心一举投中澳门赌牌。
这个人物便是名震省、港、澳的押业大王高可宁。
1937年秋天,抗日战争爆发,日寇的飞机对广州市区进行狂轰滥炸,不久,广东大部分地区便沦陷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。
傅老榕迅速将深圳的赌博公司转手出卖,带着巨额财富,抽身跳到澳门,并于同年以180万两白银的赌税,取得了澳门赌业的专营权。
卢九等人的“豪兴公司”招牌被摘了下来。取而代之的,是傅老榕和高可宁合作开办的“泰兴公司”。
叶汉这时作为傅老榕旗下的得力干将,也跟着自己的老板,颇为风光地回到了澳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