功劳和尴尬、推崇和冷遇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。
为“泰兴”立下汗劝功劳之后,叶汉很快便遇到了尴尬。
其原因至少有两点:
(一)叶汉功高盖主,招来排挤。
就像韩信一样,因才高而遭嫉,因功高而被杀。不光是吕雉和诸位大臣都对韩信侧目忌恨,就汉高祖刘邦也会觉得自己的位置受到了冲击。水满则溢,月满则亏。这是规律,向来如此。
(二)叶汉自身的原因。
自以为功高,叶汉开始放浪形骸,不拘小节。
并且,在众人面前曾经公开表示:
“‘泰兴’要是没有我叶汉,今天早已关张了!别看傅老榕、高可宁财大气粗,我叶汉永远是他们的救命恩人。”说这句话时,叶汉要么是已经喝过了酒,要么是跟人斗气,气愤难平。那得意的神色,那骄矜的口气,常让人觉得他已经做得过分了。
所谓做得过分,至少包括这样的层面:
(一)别人不能解决的他能解决,别人束手无策的他能从容应对,这样就衬托出其他的无能;
(二)为“泰兴”做些事情之后,没有想到是自己的分内之事,更没想到能有机会为泰兴做事,是泰兴对自己的重视,反而居功自矜,充分显示出动机的不纯。
可叶汉尚自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。
“你们不要不承认,如果不是我叶汉大破听骰党妖法,泰兴就要执笠(破产),傅老榕、高可宁就要跳楼。”
没有不透风的墙,这些话终于传到了傅老榕和高可宁耳朵里了。
坦率地讲,事实就是如此,但大家心照不宣,仍会一团和气,可是叶汉打破了这个规则。在破了听骰党之术后,又无意间破了傅老榕和高可宁与他之前的默契。
中国有句话,看破莫道破,道破就是祸。叶汉对其中的深义一无所知,以致铸成“大错”。
因此,当各种荣誉--赌圣、赌神等--雪片一样向叶汉飞来的时候,他在傅老榕和高可宁心里的形象已经发生了质的转变。
二人的心理上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视他为精神支撑和泰兴的骄傲,而是渐渐觉得有了他如骨鲠在喉,不吐不快了。
为泰兴赚了那么多的钱,叶汉除了得到一些名誉之外,薪水还是那么多,并没有增加。名头是虚的,当不得饭吃的。
叶汉的心里更加不平衡,由于这种心态的驱使,他的一些话更加露骨,也更加不好听,杀伤力更强。
可是,这些话的功效只有一个--最终只杀伤了他自己。
这时候,中国内地又涌现出一个赌博泛滥的城市--上海。在日寇的蹂躏下,上海的赌博业迅速泛滥起来,这吸引了广东、澳门的许多赌商前来开赌场或者直接参与下注。
傅老榕、高可宁认为这是个机会,他们把叶汉叫来。
“老弟,你对泰兴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,我早就想提拔你,但苦于没有机会。眼下正好有一个绝好的机会……”
叶汉异常高兴,就拿着傅老榕给的一笔钱奔赴上海,开辟赌馆,算是泰兴设在上海的分公司。叶汉觉得,自己大显身手、独当一面的大好时机终于降临。
叶汉是个高效率的人。很快,叶汉便看好了地盘,办好了一切手续。于是,一家新赌馆在上海愚园路864号隆重开张了!
凭叶汉的本事,新开的赌馆自然生意兴隆,风头强劲,一下子盖过了其他赌馆。
叶汉百头竿头,更进一步,加紧扩大赌馆规模,欲在上海建立起自己的一个赌业天地。
就在叶汉想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之时,他的赌馆却被日军司令部派兵给封了!
什么理由?莫须有。
原来,叶汉赌馆的兴隆争了同行的生意,于是,他们联手行动了。
赌馆被封,叶汉赶忙告知傅老榕。傅老榕分外大度,老弟不必太难过,胜败兵家常事,暂时待在上海,伺机东山再起。
叶汉又差人送信,申明他和手下人众在上海的生存问题。这一次可能是傅老榕未看到这封信,或者傅老榕他们效率低吧,或者是态度太过慎重吧,久久没有回音。
原来,傅老榕和高可宁差叶汉到上海开赌馆,根本不是为了赚钱,而是要支开叶汉!
赌馆被封,叶汉他们生计无着,有“家”难回,不正合傅、高二人之意嘛!
可怜,还得自己想法。若不是叶汉精于赌事,能靠赌博挣钱糊口,一伙人就会成为上海滩的饿殍。
日子艰难地过去,直到日本投降,上海重新回到人民的手中。
上海解放后,叶汉回到香港的家中。他托人向与傅家关系密切的人捎话,意图告知他的新动向。叶汉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想让傅老榕知道后再给他在赌场安排位子。
但不知道话没有捎去呢,还是其他原因,叶汉的计划没有实现。
于是,叶汉在香港无所事事地熬过几个月。
其实,叶汉不知道,傅老榕的赌场已经不再需要叶汉。
原因当然很简单:赌场开业日久,各种风浪都已经经过,人们已经接受泰兴赌场的存在,甚至,如果没有了泰兴赌场,很多人的生活将会失去太多乐趣。
因此,现在的赌场,让一个远远不如叶汉的人来管理已经够了,更何况叶汉还越来越不听调度呢?
其实,傅老榕确实有过重新启用叶汉的想法,因为无论于情于理,他都应该这么做。但他只是不愿意主动开口,否则叶汉的谱就会越摆越大,甚至产生赌场仍然离开他就玩不转的错觉。
傅老榕可不想让叶汉产生这种错觉。
他等着叶汉主动送上门来,以便煞煞叶汉的威风。
但叶汉不明原因,他等不及了。
因为已经意识到,傅老榕并不想真的再用他。他已经是傅老榕的眼中钉!
他想到上海864号赌场被封,一大帮兄弟落难,三餐无着,行将饿死他乡之时,傅老榕连音讯都不回一个,显见毫无情义的事情!
他甚至明白了,傅老榕之所以愿意出资让他到上海“独当一面”,并不是为了报答他,而是为了排斥他!
气淤于中,不吐不快,叶汉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,竟用粗口骂起傅老榕来。
“好你个傅老鳖,若不是我叶汉相助,你会有今天?你忘了当初赌场被听骰党血洗的事儿了?人而无信,你又有何面目立于澳门赌场!”反正傅老榕也听不见,叶汉骂得痛快淋漓。
当叶汉痛骂傅老榕的时候,傅老榕也气愤难平:我拿钱给你到上海开赌馆,虽是由于想支开你,但到底给了你出头的机会!864号开办之初,日进百斗,你率领一班人大肆挥霍,丝毫没想到过公司,你们住洋人开的高级酒店,吃遍上海滩的美味佳肴,无节制地狎妓嫖娼,我都没追究!后来,赌馆被封,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就是我宽洪义气了。兴旺时心无泰兴,倒闭时却伸手要钱,这是哪门子规矩?
傅老榕也满腹委屈。
叶汉骂过傅老榕之后,心中方才渐渐平衡。
于是,叶汉又不觉想起傅老榕昔日的恩情来:是傅老榕让他从卢九手下的一名名不见经传的荷官,一跃成为泰兴的骰宝部主任;是傅老榕爱他叶汉之才,才慷慨地将他由十几元薪水猛涨到七百元!这以后,他的前程便铺满锦绣了,于是便有了赌王、赌神、赌圣的名号。
叶汉劝着自己,算了吧,别跟老傅计较了,省点儿心吧!
傅老榕并不知道叶汉的心思,当叶汉决定与傅老榕“一笑泯恩仇”之时,傅老榕竟然停发了叶汉的薪水!原因很简单,从上海回港后,叶汉既未去澳门报到,也没来傅府求见。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几个月。
我们想,傅老榕也觉得叶汉伤了他的自尊心吧!你伤我的自尊心,我也可以!
果然,这事极大地伤害了叶汉的自尊心:你老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,我并没有声明不去澳门赌场做事呀!这不刚回来几个月正休整的吗?面临了公司迅速的由盛而封,谁能承受得了啊?怎么就这么狠心地停了人工呢?太不够哥们儿意思了吧?叶汉心里的不平衡又被激发出来了!
把傅老榕又无数次痛骂之后,叶汉终于收了口。光骂不能解决问题,还是省点气力与傅老榕斗吧!
他暗暗下定决心,一定要把傅老榕拉下马!
像古时候项羽看到秦始皇的威严之后,咬牙切齿地说出“彼可取而代也”的话一样,叶汉也雄心万丈地要取代傅老榕,自己当澳门的新赌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