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众抬爱。鉴于许多知友在评论中纠正"女工",应为"女红",读音为gong(一声),我特意查看了词典和百科,不过各家说法不一。有的说"女红"写作"女红",读作"女gong";也有的说,写作"女红""女工"都可,读作"女gong";还有的说,除写作"女红"外,还可以写作"女功"。
总之,对"女红"这个词,读音无异义,但写法各家意见不一。写"女红"是最保险的做法,所以我修改文中原写"女工"的部分,并欢迎大家讨论。
再谢。
==================原文===============
首先,因为像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有训练丫头做某项专业技能的传统,所以晴雯的女红基本功很扎实。
红楼里里晴雯能做针线、莺儿能打络子、鸳鸯袭人能做包头、肚兜、鞋垫一类的东西,湘云什么都能做,还“做活做到三更天”,要是那些专业做针线做裁剪的人代替她做了,那些夫人小姐们还会不愿意。可见湘云做的比专业人士还好。
古时候一方面小姐丫头们有大量的空余时间可以发展业余爱好;另一方面“纺绩针黹”是“你我的本等”(宝钗语),在男耕女织的社会,穷人家的女儿纺线织布做粗衣,富人家的女儿就要研习刺绣等高深技术,追求女红上的精进。
封建时代资本化程度很低,往往并不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,而是家家自给自足。穷人家自给自足表现为能不买就不买,富人家自给自足表现为看不上“市卖货”,哪怕自己培养有专业技能的丫头,再让丫头做。
举个穷人家的例子: 比如贫苦农户从来不买衣服,都是从种棉花纺线开始一直到做出成衣都是家里女主人操持,不管多么费时费工,做得质量多差,全家都得穿这个衣服。革命家朱德老总还在他《回忆我的母亲》一文中描写过全家穿母亲做的又粗又厚的“家织布”的情景:
我家是佃农。祖籍广东韶关,客籍人,在“湖广填四川”时迁移四川仪陇县马鞍场。世代为地主耕种,家境是贫苦的,和我们来往的朋友也都是老老实实的贫苦农民……赶上丰年,才能缝上一些新衣服,衣服也是自己生产出来的。母亲亲手纺出线,请人织成布,染了颜色,我们叫它“家织布”,有铜钱那样厚。一套衣服老大穿过了,老二老三接着穿还穿不烂。
自然经济时代,家庭人工是不值钱的。
再举个富人家的例子: 慈禧太后宫里就养了很多能做女工的宫女。她们的主业是伺候太后饮食起居,副业是做女工。但是因为她们聪明勤奋,加上能见到天下最多样的材料,能跟最好的师傅学,她们的技法不逊色于专业人士。这里摘录慈禧的宫女荣儿口述的《宫女谈往录》原文:
宫女是绝对不许认字的,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。我们的地位比太监还下一等,有的太监在宫里还可以学认字,可我们绝对不许。有了空闲的时间,就要学做针线,打络子。我们有做不完的针线活,衣服长了、短了,肥了、瘦了,姑姑们非常的刁,整天整夜地拆、改、做。有人以为我们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,懒得针都不会拿,那就错怪我们了。我们有个姑姑专教刺绣,也有针线里妈妈教我们,谁不好就打谁。我们储秀宫是天字第一号的宫,不会缺银子用的,听说东宫和慈宁宫里头,有的当月关的银子不够用,宫女们靠着做针线来挣零钱花。宫人出宫,都能带出一双巧手去,这也算是宫廷的恩典吧! 尤其出色的是打络子,满把攥着五颜六色的珠线、鼠线、金线,全凭十个手指头,往来不停地编织,挑、钩、拢、合,编成各种形象的图案,真是绝活。有时为了讨老太后的喜欢,把各种彩线拿来,用长针把线的一头钉在坐垫上,另一端用牙把主轴线咬紧、绷直,十个手指往来如飞,一会就编成一只大蝙蝠,和储秀宫门外往长春一宫去的甬路上的活蝙蝠一模一样,求得老太后一笑。老太后是喜欢听书的人,书上说某家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容,手怎么巧等等。老太后就笑着对我们说:‘我不信她们调理出来的能赶上你们! ’有的说,宫女们打的络子很值钱,有的拿到琉璃厂古玩铺去卖,地安门外估衣铺里也有卖的。我们对这种手艺也很得意。”她平淡无奇地谈着,嘴旁的皱纹有些舒展,露出一点笑意来。
与其说这些或穷或富的女性在跟专业人士比武功,不如说,在自然经济时代,真正世世代代从事女工行业、做专业技术的人根本就少之又少。大部分女人都是在自己的家庭环境里学会了女红,并且一辈子都只给自家人做活。她们中有人技艺精熟,却不能抛头露面拿作品出来卖,因而并不为人所知。市面上偶然有些绣品,也都是些急需换钱的女人拿来卖的零散东西,而且这些绣品还不能被打上“某人作”的商标,这些巧手女人的技艺,除家人外,再无人知晓。所以晴雯会做女工,甚至在某些方面做到专业水准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其次,界线不是什么艰深技术。旁人不敢揽,是因为不熟悉金贵材料,也怕承担风险,不敢轻试。
界线大概的意思就是织出经纬,对熟练女红的人来说不算是特别难的,但是这个工作易学难精。(当然了,要追求十分自然的织补效果,那就很难了。)
想象一下,一个渔网破了一个大洞,大概就是把横的纬线部分,用类似的材料,把坏了的纬线剪掉,补上新的纬线;再把坏了的经线剪掉,补上新的经线。经纬像织布那样织在一起,这个洞就平了。
这个原理说起来非常简单七喜百家乐,但是在实际操作中,布料不像渔网那么粗糙,做出来的效果很容易经纬不均匀、接头处不平整。这就需要对材料很熟悉、操作非常熟练。一旦给经纬线搞得里出外进,那就是一个丑丑的大补丁。
房里的丫头们应该都知道界线的原理,但是她们不熟悉不熟练,怕搞坏了。外头的人虽然会界线,但是从来没有拿孔雀金线织过,怕对这个线的性状不了解,一补就坏了。
其实贾府里不止一个人会补雀金裘。大概尊贵点的主子,每房里都能找出一两个会界线的,贾府的原型是江宁织造府,孔雀金线各房都有,也有工织巧的丫头。宝玉房里就有两个,袭人和晴雯。宝玉是自己闯祸,只能在自己房里找人,袭人又刚巧因为母亲生病回家了。所以看上去好像贾府只有晴雯能做似的,其实不然。
晴雯对怡红院的事情有责任担当,退一步说,即使做坏了,这个后果她也承担得起。晴雯自己说过,从前什么玻璃缸啊、玛瑙碗儿啊,不知摔坏了多少,也没见二爷(宝玉)这么大气性。可见在贾府里,东西虽然金贵,但是还是人更贵重。这事处理不好,大不了大家生一场气、宝玉被骂、丫头们被罚,宝玉再求个情,也就罢了。而外头做活儿的匠人,要是把雀金裘做坏了,就要面临巨额赔偿金,加上被传出去做贾府的东西做坏了,砸了招牌,当然不敢揽。就算做出来了,只要没有十分精细,还能被看出来补过,就算砸手艺了。而晴雯呢,只要做得“不是很显”,糊弄过老太太和太太,就算过关了。
另外,贾府里找人补,和宝玉房里的嬷嬷私下找人补,效果是很不一样的。换句话说,嬷嬷可能没找对人。
补雀金裘事件,说白了就是缘起于宝玉不想挨骂。他只是让自己房里跑腿的妈妈去找人织补,而能找到专业人士的专职跑腿,大概在老太太太太那边。
要是这事真的过了明路,太太老太太知道了,她们能找到更专业的女工,可能半天工夫就补好拿回来了,也可能府中绣娘就给修好了,还可能鸳鸯就给补完了。
总而言之,晴雯手艺好是说得通的,外头找不到合适的工人,也是当时环境下相对偶然的结果,最后就有了“勇晴雯病补雀金裘”这样的章回,堪堪能为晴雯正传,突显出她的“勇”来。
原文标题:并非刺绣世家的晴雯为什么能补半个京城都没人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