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年一个赌厅一个月流水五六十亿，现在？二三十亿就不错啦！”

　　谈及澳门赌场现状，蔡其仁操着一口“澳普”焦虑地说：“去年无论大小赌厅，你进去看，人多得壮观，最近除了个别几家有实力的，客人基本减少了一半！”

　　蔡其仁，澳门本地人，曾是赌厅股东的他，目前经营一个不良赌账信息平台网站。该网站今年因爆料郭美美在澳门赌场欠债2.6亿元，而名声大噪。

　　在他的朋友圈里，每天发布最多的内容，是在澳门赌场欠账后逃逸人的身份信息和悬赏金额，逃逸人负债从几十万到千万不等。

　　“（赌债）收回率只有20%左右，很多人赢了钱拿走，输了就躲起来！”

　　自2014年6月以来，作为澳门支柱产业的博彩业连续下滑，处于两年来最低水平，并直接导致三季度澳门本地生产总值下滑2.1%，五年来首现负增长。同时，本地博彩中介公司坏账激增，资金流动困难，致使占赌场收入大部分的贵宾厅所采用的中介业务模式，几近崩溃。

　　在回归十五周年的特殊节点上，以博彩为生命线的澳门，似乎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，面对抛不开、舍不掉又依赖不得的筹码经济，澳门是否有勇气为自己选择一个充满未知的未来？

　　内地客决定的命脉

　　在很多当地人看来，澳门还远未到重新选择的时候。

　　2009年，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，澳门博彩业遭受重创，经济增长率骤降至2.3%，进入回归十年来的低谷。然而仅一年，被压抑的市场需求得以释放，作为经济晴雨表的博彩业再度强势崛起，带动经济增长率急升至33.4%，创下历年最高峰。

　　所以，尽管今年连续半年收入下滑，在许多博彩业人士看来，“只是行业起起落落的常态”。

　　不过，与2009年不同的是，对于本次澳门博彩业遭遇的困境，源头直指内地。一年来，中国政府持续的高压反腐态势使得许多官员不敢再到澳门大肆挥金。“包括和这些官员有瓜葛的商人，特殊时期也会低调起来。”蔡说。

　　此外，内地银根缩紧政策对澳门同样影响巨大，“很多商人从银行贷不出款，自然没有闲钱来赌场打牌了”。

　　据蔡其仁透露，澳门赌场的收入构成中，三分之二以上来自高端的贵宾厅业务，而“贵宾厅里95%以上都是内地客”。

　　自2003年中国实行港澳自由行政策后，前往澳门的内地旅客直线攀升，并逐渐成为了澳门博彩和旅游业的主要消费群体。数据显示，回归15年来，内地在澳门入境游客占比从1999年的22%攀升至63.5%，仅2004当年，就提高了9个百分点。

　　澳门理工大学博彩经济学教授曾中禄认为，澳门经济长期以来被博彩业裹挟，而从近些年的趋势来看，博彩业的起伏却由内地所决定。“从这个意义上来讲，澳门经济对内地的依赖性是非常高的，并且以后会越来越高。”

　　也正是基于此，比起低迷的经济数据，澳门社会对于未来并不十分悲观。一方面，在很多行业人士看来，“中央政府不会对澳门坐视不管，一定会给予更多政策，刺激内地人口来澳门消费”。更重要的是，在中央政府的扶持下，历经十余年经济高速增长，短期的行业震动尚不能给澳门造成“内伤”。

　　1999年-2013年，回归后的澳门一改之前的低迷，以年均16%的经济增长率大步飞奔。同时，政府公共财政收入锐增，仅2008年-2013年的5年间，政府财政收入就增长了近两倍，2011年增幅更是创纪录地达到接近40%。

　　多年来积累下的大笔财富，使得货币政策一直坚持间接与美元挂钩的澳门政府，在面对经济风险时底气十足。

　　澳门特首崔世安接受采访时介绍，截至9月，澳门财政基本储备达1165亿元，超额储备1281亿元，待完成去年财政预算的结算程序后，超额储备额将达2244亿元，“经济一旦出现不理想状况，仍可保障由政府支付的民生开支预算。”

　　澳门负责人博彩协会理事长宋伟杰认为，博彩业短期受挫对澳门经济、社会影响不大。并且他预测，“明年5、6月份可基本止住下跌。”博彩未来长期仍将对澳门经济起着决定性作用。

　　爱恨两难

　　博彩之所以对澳门如此重要，原因之一在于特区政府的钱绝大多数取自赌场的牌桌。

　　澳门是个低税率城市，实行避税港政策，税种少，税负轻，长期以来都是亚洲税负最轻的地区。比如，其公司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均为15%，远远低于祖国内地的33%和45%。

　　同时，澳门又是一座高福利城市。2007年，澳门开始推行由幼儿园到高中的15年义务教育。对合资格的澳门居民开设公积金个人账户，并向每个账户注入10000元启动金。此外，澳门的免费医疗网络覆盖亦达世界先进水平。自2008年起，特区政府开始向居民发放现金红包，近日，特首崔世安甚至表示2015年每个现金红包将超过10000澳元（约合50554元人民币）。

　　为了保障快速增长的民生支出，多年来澳门的政府公共支出也以年均两位数递增。于是，博彩自然成了纳税大户。

　　目前，澳门博彩税率高达35%，加上其他费用，每年中国内地、香港、东南亚的赌客们带来的收益中近40%都流入特区政府的口袋。2013年，博彩业收入超过3600亿澳元（约合18199.44亿元人民币），博彩税费占政府财政收入高达约80%！

　　不仅如此，除了源源不断的大笔热钱，博彩业还为澳门居民带来了充足的就业岗位。

　　宋伟杰介绍，目前直接受雇于博彩业的就有6万人，此外，还有一部分人虽没在赌场打工却服务于博企，总人数超过10万人。也就是说，这座城市有超过六分之一的人口依靠博彩业吃饭。官方数据统计，自回归以来，澳门失业率已从6.3%降至1.7%，多年来保持充分就业。

　　可以说，博彩业给澳门人带来了更多的工作机会，更好的教育、医疗和社会福利。不过，对于大多数澳门人而言，博彩却是一个让人既爱又恨的字眼。

　　自2003年赌权开放以来，大量外资涌入澳门，一座又一座豪华赌场拔地而起，却也拉开了澳门房价狂飙的序幕。宋伟杰回忆，1993年-2003年，澳门的房价持续下跌了10年，2003年之后房价迎来疯涨，十年上涨了十倍左右。

　　“2003年40万元可买到的房子现在要500万元，而人均工资也就上涨两倍左右，和内地一样，澳门人买不起澳门的房子！”

　　地产业的持续发酵也带动了社会整体物价的上涨。2011年，澳门通胀率首次突破6%，进入高位线，直至2012年9月才有所回落，此后一直在6%水平线上徘徊，2013年，澳门通胀率达5.5%。

　　“最近博彩业受挫房价才有所回落，从这个角度看，给博彩降降温也是好事。”

　　此外，如同大多数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，空间狭小的澳门也不得不面对人口激增与基础设施、公共服务资源供给之间的矛盾。交通拥堵，公共绿地、体育设施承载过重，类似报道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澳门当地的媒体上。

　　“大家都知道澳门看病便宜，但想象不到的是，夜里感冒去诊所看病都要排上四五个小时的队！”蔡其仁表示。

　　资源诅咒

　　澳门的城市病是否应归咎于博彩，目前并没有定论。

　　有学者认为，博彩业只是澳门城市问题的一个诱因，“澳门城市问题的突发期恰恰是博彩业发展最快的时期，博彩的危害自然被放大了。”

　　不过，无论内地还是澳门学界的一个共识是，博彩带来的“资源诅咒”效应确已成为澳门找寻新价值未来的绊脚石。

　　历史上看，澳门以赌立命的历史虽已百年，但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对于博彩产生绝对的依赖。尤其在赌权开放以后，赌业在区域经济中的比重不断升高，制衣、玩具等一些传统制造业在博彩的挤压下迅速萎缩。

　　2002年，制造业在GDP比重中尚占约7%，至2011年只有0.7%。而在第三产业中，除博彩及相关旅游、酒店业外，包括仓储运输、通讯、银行、保险、租赁等产业比重均不断被稀释。

　　“所有的资源要素流向博彩业后，其他产业就没有发展的空间了。”澳门人才发展委员会委员戴黄桂玲认为，澳门土地狭小，人才有限，赌场抬高了土地、劳动力价格，给其他中小企业设置了更高的生存门槛。“过去几年很多学生纷纷退学到赌场去发牌。”

　　在北京大学金融系副主任、澳门理工大学客座教授王一鸣看来，博彩业之所以能作为澳门支柱经济存在，是因为其资源的相对垄断，在包括中国内地、香港以及亚洲大多数国家和地区，博彩业都不合法，如果未来出现更多有竞争力的“赌城”，澳门前景堪忧。“拿赌博做支柱产业本身就是一次赌博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中央政府对于澳门一业独大的问题已重视多年。从2003年签署《关于内地与澳门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》（CEPA）至今年7月，作为经济腹地的横琴对澳发布《横琴新区支持澳门经济适度多元发展的十一条措施》，中央政府对于帮助澳门实现产业多元化，可谓不遗余力。

　　不过，比起内地的急迫，荷包丰满的特区政府步伐显得更谨小慎微。据宋伟杰介绍，特区政府已表态，赌场里专为本地人保留的发牌岗位在未来5年里将保持不变。“发牌的岗位目前在澳门超过两万个，工作技术性较低，工资高，虽然对本地就业率是个促进，但长期来看，无论对人才储备还是产业发展都非常不利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特区政府的两任行政长官也均将产业适度多元化作为施政纲领，并将旅游、会展、外贸等产业作为未来重点扶持产业。只是更多的数据和事实显示，澳门正将“赌城”标签愈发清晰地篆刻在自己身上。

　　（作者系凤凰旅游与城市研究院研究员）